“月洗高梧,露漙幽草,寶釵樓外秋深。”秋夜,風有些颼颼。張鎡(zī)從小伙伴張達可家踱出來,忍不住轉身望瞭望月色中的樓臺,念起剛寫的這首詩,還是心生得意:我應該PK掉薑夔這小子了。
  這位住在杭州的南宋才子,聽到蟋蟀的叫聲,硬要拉著跟他一起喝酒的薑夔,同寫一首蟋蟀詩,然後交給一旁的歌手現場演唱。結果,從朋友們“轉椅”的數量上看,兩人打成了平手。
  張鎡有點不服,但還是笑著離開了。賞心悅事這麼多,何必執著於一件呢。此時,起風了,有什麼東西落在了頭上,他一摸,五顆桂花。
  這個風一樣的男子,速速奔回家,打開還沒完成的《張約齋賞心樂事》,在“八月仲秋”活動里,添上一項:湖山尋桂。
  張鎡(1153~1221)
  夜撿桂花,獨創桂花枕
  說這話,張鎡有憑有據,不怕得罪人。
  唐時,靈隱寺種了很多月桂樹,此樹會結一種香氣辛辣,大小近於蓮子的果籽“桂子”,風吹過,隨處掉落,也不知怎麼的,大家都說這是從月中墜落的——月中桂影,從此深入人心。
  於是,唐人寫“桂”的詩詞超多,但大家都被蒙在鼓裡了,那可不是正兒八經的桂花,而是看似近親,實則沒血緣關係的月桂,跟樟樹才是一家人好嗎!
  桂花這種芳香奇異的花樹,直到南宋,隨著文化重心南移,才大量進入中國文化的景觀中,成為貴族和文青的愛物。想到這裡,他暗咯咯地笑了。李白、宋之問、皮日休,都被騙了,咳,文青總是愛想入非非,不然吃不飽飯。
  不過,他覺得還是得感謝前輩。因為桂子齊落如雨,賞桂——就這麼痴痴傻傻地看,範兒是足的,但略“zhuang bility”的事,傳承到他這個年代,終於不再是看起來很美了。
  他聽母親說過,有一年中秋,靈隱寺的月桂樹狂掉果籽,繁密如細雨一般,掉下的桂子大如豆、圓如珠,有白、黃、黑三種顏色,於是,寺僧撿拾了一批,呈給宋仁宗。
  這麼一來,尋桂、撿桂,成了杭州人秋天的保留項目,而此時,桂花也替代了月桂,更為名正言順。
  剛纔一路狂奔落下的桂花,可不少,張鎡一邊在樹下小跑,一邊兜起衣衫,快三步,慢三步,接著紛紛落桂。他想,好在是晚上,不然這種樣子被人看到,他苦心經營的瀟灑形象,怕是要毀了。
  不管了,悶騷歸悶騷,撿桂花是要派大用場的。他把桂花倒進前幾日曬乾的菊花瓣里,一道裝入枕囊,縫一縫,就成了軟枕。好了,今晚可以做個香甜的美夢了。
  薑夔(1154~1221)
  讓老婆端出桂花油與桂花糕
  一大早起來,頭上還是香香的,他也不高興洗頭,早飯也沒吃,又去找薑夔,一來為了昨夜“轉椅”的事要跟他辯論一番,二來決定再比一次。看來,這心裡的小九九還沒消除呢。
  誰知,一進門,他便瞥見薑夔的老婆蕭氏端著什麼東西經過,還沒來得及叫住她,一陣奇香已然飄過。奇怪,這香味跟他頭上殘留的枕頭的桂花味很像,但似乎更濃烈一些。
  他對蕭氏瞭解不多,只知道當初兄弟與她結婚,不是愛情,而是因為蕭氏的伯父賞識他的才華。所以,他特地寫了一首詩打趣小伙伴:“應是冰清逢玉潤,只因佳句不因媒。”——想的有點遠了,此時,眼前已經放了一碗點心。
  他看也沒看,先向蕭氏問東問西,這香味從哪裡來?她指了指輓起的頭髮,原來,桂花初放的時候,女人們流行打二斤香油,把半開的桂花摘下來泡上,DIY一種傳統頭油“桂花油”。她說,每天堅持用桂花油擦頭,保證比死貴的名牌護髮素更健康環保。
  論天然養分,這桂花油肯定不輸我們現在的橄欖油吧。張鎡又覺得挫敗了,看來昨晚自己精心製作的桂花枕頭,還是桂花頭油更有現實意義啊!
  “快點吃吧,糕都涼了。” 蕭氏把碟子推到近前,張鎡這才註意到,碟子上擺了一枚桂花糕。剛纔桂花頭油的烈性子,把這桂花糕淡淡的香味,完全淹沒了嘛。
  南宋吃貨林洪在吃貨菜單《山家清供》里,寫過這款創新點心。摘下的桂花,洗乾凈後,灑上甘草水,與糯米粉混拌在一起,上火蒸熟,便成了桂花糕。
  當然,它還有另一個名字:廣寒糕,因為糕中摻有鮮桂花,因此在宋人那裡被賦予了“廣寒高甲”的喻義,象徵著“蟾宮折桂”的好運。每年科舉,大家都要向考生贈送“廣寒糕”。
  張鎡想,自己又不去考試,難道蕭氏暗示今天與她老公再次PK詩歌,定能得勝?
  楊萬里(1127~1206)
  蒸一爐桂花香
  張鎡啊張鎡,你想多了!人家老婆當然是幫老公的,剛好多蒸了一塊糕,給你這個孤家寡人嘗嘗鮮罷了。要知道,桂花糕也算是時鮮貨,過了這個秋,便過了這陣香,再也回不來了。
  其實,他還是第一次吃到,雖然嘴上沒說,但心裡感動得要哭了。
  剛吃完,門口又閃進一個人,原來是跑了一頭汗的楊萬里。
  話說當年,楊萬里和張鎡相見恨晚,平日里也經常同游唱酬,這不,他剛創作完一首詩,就迫不及待跑來與小伙伴分享。
  這首詩,題目蠻直白的:《燒香詩》。開頭幾句,他說起自己有焚香的雅好,昨晚,書看得倦了,便在爐中焚炷一枚“古龍涎”香餅,這可是造價昂貴的高檔貨啊。一時間,素馨、茉莉的清新,交織著沉香、檀香、龍腦、麝香的氣息,暗香浮動,人都有些恍惚了。
  那一瞬間,楊萬里同學反而清醒了。這味道太過“嫵媚”,山珍海味到底不適合自己,趕緊撤下,改而焚炷一向使用的香料——蒸木犀,這才是符合書生身份的“真富貴”。
  木犀,宋人對桂花是這樣叫的,而“蒸桂花”,則是南宋最流行的一種加工桂花的方式,不要錢,又沒添加劑。正說著,蕭氏趕緊把前日做桂花頭油沒用完的桂花拿出來,請楊同學演示一遍。
  楊萬里實在是個細心的男人,他特意選了半開的桂花,又去摘了門外的冬青樹子搗汁液,與鮮桂花拌在一起,再把它們密封在罐里,放入蒸鍋,在竈上蒸一回,然後晾乾。他說,一年中的任何時候,都可以取出一把,直接放在香爐的隔火片上,焚香。
  聽到這裡,蕭氏也來了勁,說自己也有獨門秘方。她進屋取出一個罐子,把一朵朵窨(xūn)過的桂花,放在香爐中的銀隔火板上。桂花一邊吐香,一邊慢慢打開,等到完全開放,香味也散盡了。
  原來,這便是南宋女人間最愛的“窨香”。摘下才開三四分的桂花,用熟蜜拌潤,密封在瓷罐中,深埋地下一個月。
  張鎡聞著,知道這一回合,自己是徹底被PK掉了。
  (感謝文化學者孟暉對本文提供的幫助)
  (原標題:桂花引發了三個書生的PK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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